铁鸦

【力黑】赌

#正文有时间线穿插，〖〗是过去，【】是现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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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零】

头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，是在夏至。

两个人打架打得特别凶，虽然有单方面吊打的嫌疑。问了问怎么回事，然后有人说，小黑借口大夏天的天儿太热，一剪子把阿力毛给绞啦，喏，你看脑袋上那一块，都秃了，啧啧啧。

熊猫人是阿力，一身黑衣服的那个是小黑。小黑是被打的那一个。

太惨了。

〖零点五〗

“打个赌吗？谁输了谁请一顿酒，管够的那种。”

“我不和你赌酒——赌火纹石多好。”

“那行，你说的。输一场一块火纹石，赌不赌？”

“不赌。”

【一】

夜猫子蹲在树杈上发出呜呼呼的声音，蝙蝠倒吊着，突然爪子一松坠下来，张开翅膀歪歪斜斜地从人头顶上扑棱过去。小黑点了堆火，焰尖被风吹的一跳一跳，连带着人影也不停地闪。他实在无聊，从地上捡了石子打蝙蝠，蝙蝠藏在黑暗里，照样能被打下来，一打一个准。

森林外围倒没什么野兽，即使如此，周围全是枝叶树木，也本是不该点火的，小黑是仗着自己控火能力强能把火收回来，这才生的火。所幸这次任务也没说要隐蔽，就只是让守着，入了秋风凉的厉害，顺着衣领袖口往里灌，小黑也不想自己受这冷。

小黑不爱喝酒，那东西辣得很，有有些冲，顺着喉咙流到胃里，食管似乎都变得滚烫。甭管清酒烈酒都是酒，反正他不大喜欢，只是这时竟莫名有些想喝酒了。他想起自己身边确实有这样的人，喜欢酒喜欢到从来都是随身带着的，不知为何那人身上却并没有酒味，酒的味道只在他拔开瓶塞喝酒时丝丝缕缕地从瓶口逸出来，很快消散在空气里。

〖二〗

“我不和你打！力哥太强了，我太菜了，我不配和你打！”

小椒推开门看见的就是一个大声嗷嗷满地打滚的小黑，沉默了一下，又把门关上了。

这孩子的操作一如既往的令人智熄。

苍牙和琳来得早，刚刚已经目睹了全程。其实本来也挺小的一事儿，起因是阿力拉小黑去训练场。但是鉴于以往的经验，小黑是真心不想去，他觉得自己会被打死。瞅瞅阿力和善的眼神，这摆明了是要搞他啊！

今天早上刚一进门，阿力看见小黑进来，就朝他摆摆手做了个过来的手势。

“来，小黑，训练场。”

小黑果断摇头：“不去。”

“来吧，不欺负你。你一个极忍你怕什么啊？”阿力似笑非笑地看着小黑，指尖嗒嗒地敲着桌子。

“什么？我不是！你不要瞎说，我明明是不入流。”其实这是他们平时常有的对话，但是小黑感觉今天这气氛，不对劲，很不对劲。

“谦虚什么啊，众所周知你是超忍的忍阶极忍的实力。”

原本到这时都还好 但是阿力后面说出的那些话，问题就很严重了。

“昨天偷我酒壶的是你吧。”

“哪能啊我不干这事儿……”下意识否认的小黑反应过来，阿力这句话好像不是问句。

“把酒给小白喝了的是你吧。”

旁边坐着的苍牙往远里挪了挪。

“小白喝醉了掉湖里你知道吧。”

“把小白挂晾衣绳上风干的是你吧。”

“苍牙都告诉我了。”

得，合着是被卖了。小黑瞅了一眼苍牙，苍牙面朝着窗户外边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。阿力没理会这些小动作，走过去勾着人肩膀把小黑往外边拽，看不出表情，语气也很平淡。

“我保证不把你脑壳给你打裂。”

然后就出现小椒看到的那一幕了。

【三】

火有些弱了。

小黑想自己该拨拉拨拉火，可他在地上挪了挪，最终是没有动，抱着膝盖保持原姿势坐在那儿，看着赤黄的焰一点一点暗下去。他望着火，火焰带着温度的光在他脸上跳跃。

启明星像盏灯似的悬在人头顶，东边的天际泛着紫色。

〖四〗

“怎么接了个这么危险的任务？”

阿力皱着眉，难得没有打趣他，小黑倒还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，笑嘻嘻地回答到：“风险高收益大嘛。”

道理是这样没错，只是收益再高也得有命拿才行。按理说小黑的实力很强，这样的任务还应付得来，到时团队里有实力更强的人，不需要小黑去做主力。但说到底，危险度越高的任务出现变故的可能性也就越大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。

但这一道走来，身边的人哪个是还没见过刀子和血的？今天并肩作战的人可能明天就躺在墓里，大家只能装作糊涂，笑是傻笑，哭又哭不出。生在这样的时代，活一天都是赚的。

“行。”阿力扭头不再看着小黑，视线落在不知哪处，入眼的天空尽是铺的大片大片的云。他磨着牙咬断了嘴里叼的草叶子，末了还是忍不住呲哒对方一句：“你可别被打得哭着跑回来。”

小黑踹他一脚没踹着，被阿力躲开了，小黑也没继续追，摆出一副明晃晃鄙视的表情：“你怎么净瞎想，我能打的对面喊爸爸！”

两人分别的时候阿力嘴里又咬了根新的草，沉闷着不知在想啥，小黑转身朝背后走了几步，阿力突然开口道：“早点回来——”

“别让我看不起你。”

小黑又扭过身来看了他一眼，脸上没有一如既往带着笑，和阿力视线对上的时候，再没用以往用惯了的夸张语气，而是小声说了一句好。

【五】

仿佛做了梦，但小黑又确定自己没睡着，他只是莫名的想起了过去一些东西。

他看见前面的火，黑色的灰烬堆在一起，只剩下几撮火苗了。

思绪在此刻变得像眼前的火一样活跃，一跳一跳。不知怎么小黑好像看见院里老板娘又烧着水，水开了，嗞嗞从壶嘴冒着白汽儿，老板娘便把壶取下来。茶杯摆在案上，开水倒进茶壶，茶叶香味逸散在小小的店铺。

他忽然又觉得那人更像是茶，只是烧开了，沸腾着，滚烫的，把草叶的清香给烫开了。

尽是些毫无关联的事。

〖六〗

“跟你说了没事，就一点轻伤！做任务哪有不受伤的……”越说到最后小黑声音弱了下来，阿力没吱声，小黑也倔着不肯和人说话，窗户外边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，他就死盯着，硬生生吓跑了树杈上的鸟。

原本两人日常切磋，打了一半小黑动作明显的不对劲引起了阿力注意。肩上受了伤，确实不重，但是很影响动作，每一次挥刀都会疼。阿力当即收了武器，说什么也不肯再打下去，把小黑硬拉回了屋。

阿力近来很暴躁，情绪一点儿不带遮掩，现在就差把“不高兴”仨字给写在脸上。小黑不知道他怪自己受伤没告诉他还是干脆怪自己受了伤，阿力没说，他也没问。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？他没法说自己下次就不受伤，谁也不能保证。就像他们都知道的那样，他们干的是卖命的活，死了尚且不能怪谁，只能尽力活着。

太阳光从树枝缝隙里照射进来，斑斑点点打在窗户框上。小黑眯着眼对上一块漏进来的白光，突然想起任务途中不经意间瞥见一把折断的武士刀躺在地上，也是反着这样明晃晃的白光，晃了人眼。

【七】

天开始显亮了。

火堆早就熄了，只剩下一堆烧尽的黑色留在那里。小黑站起来，整个人几乎都溶入黑暗里去，只有红色的围巾稍微显眼点，也几乎要被染成墨色。

身后突然惊起成片的蝙蝠。

【八】

小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，大脑都昏昏沉沉，能支撑着走已经是勉强。一路走来，一路是滴的血。看见眼前有人的时候，也没听清对面说了什么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什么，对方扔了手里的东西朝他跑过来，他没站住，直直栽倒下去。

门被嗒嗒敲响了两下，本来也是半开着的，来者就是为了提醒一下。阿力没抬头看，余光也瞥见是苍牙来了，问了声怎么了。

“小黑回来了。”

阿力应了一声。

刚听出苍牙在短暂的沉默里呼吸有些重，阿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，或者说他压根不想往那方面想。

但是对方的下一句话还是落了下来，两个字一个比一个重，砸的人耳朵嗡嗡响。

“重伤。”

阿力抬起头看着他。

苍牙突然感觉嘴皮干得很，有些话到口了说不出来。他是看见小黑那模样的，整个人完全是凭着一股劲儿把身体拖了回来，也就是意志力够强，要不倒哪没人发现，死了也就真死了。琳当时在村外不远处，小黑看见她第一眼，就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，倒之前说了句话，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。

苍牙到底没和阿力说这些，就说了小黑已经被带回他自己屋子了，琳在给他处理伤口。你要去看，就去看看吧。

阿力话也没说站起来，酒壶往桌子上一撂转身就跑，也没管是不是搁稳了。果然酒葫芦晃了晃嗙当一声倒下，又轱辘轱辘滚到了地上，塞子没塞，酒就从瓶口汩汩地流出来，打湿了一尘不染的地板。

去的时候琳还在屋子里，血腥味灌了满屋子。她不大想让阿力看见小黑这一身伤，但也不能挡着。阿力看着小黑感觉脑袋有些发懵，小黑昏迷着，没醒。

琳走之前不放心，特地嘱咐阿力先好好在这守着，别想着跑出去寻仇。她是听见小黑那时跟她说了什么的，他说任务有诈。

“我知道这次任务简单，能伤成这样绝对是中了埋伏的。我得去和长老们说，最近出的事儿不止一起，你现在就好好看着他，不能再出更多事了。”

阿力嗯了一声，琳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，只是她暂时也做不了更多了。

【九】

离出事那天有几天了，上头一直在讨论这事儿，论没论出什么结果，他们下边这些忍者也不知道。这些天出事的确实不止一个人，只是头一次这么严重。阿力暴躁就是因为感觉不对劲，可要问是哪，他也说不出来。

那天任务确实简单，要不然他就该拦着了。没想到就是因为简单，反而变成了这样。

阿力伸手推开条门缝往里望了望，看见屋里人醒着，也朝他这边看来，便迈步走了进去，又反手把门关上。

“感觉怎么样了？”

小黑没回答，他打昨天醒了就没怎么说话，一直在想事。他开口说了另外一句话：

“忍村有内鬼。”

阿力也没计较他答非所问，等着他接下来怎么说。

“我又仔细想了……其实有些事早就该注意到。当初，我是说上次我出任务那会儿，我看见一把武士刀，断的，扔在那。

“我当时没注意，后来想起来也没注意，那本来是不该有武士的。那刀也没生锈，看着挺新的，至少短时间内那不可能有武士的。我当时没想。”

小黑就盯着房顶上，眉头已经不自觉皱起来。感受到小黑语气里的自责，阿力想伸出手拍拍他，又想起他一身伤不知道还有哪儿能碰，手在空中顿了下，最后摸了摸他头。

“武士不知道我们的任务安排的，他们是突然出来的，不是一直埋伏在那里……埋伏在更远的地方，有忍者的时候才过来。有人泄密，告诉他们了。”

“行了，别想了。”阿力打断他，“没事，上面已经开始处理了，你就别担心了。”

“都会解决的。”

小黑突然不顾伤势抬起手来抓住阿力的手，把阿力吓一跳，想让他松手把他胳膊按回去，又不敢硬使劲，他也没松。小黑就这么拽着他，有红色从袖口的纱布渗出来。

“这段时间别出去，也别接任务，什么都别干！你们根本都还不够警惕……没那么简单，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得多！”

他不知道有谁会听他的，他提醒不了任何人。

他已经别无他法了。

【十】

阿力出去的时候没告诉小黑。这次倒不是他主动要出去的，是上面的安排，他知道小黑不想让他去，但又不能不去，就干脆没说。到底会不会有事，他也说不清楚，现在的状况一团糟。

所以当小黑半天以后知道阿力出任务时，迅速跳起来抓起武器就跑了出去，别人喊他他都当没听见，几下就跑没了影。他没想别的，就指望自己还赶得上，身上伤口也顾不得，一路跑来浑身都在疼，只能庆幸养了这些天已经可以自由行动。

会出事。

真的会出事。

这种感觉……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。

【十一】

刀尖带风从脸侧划过，阿力险险避开着这道攻击，又扭身挡住从背后袭来的利刃。他用力攥住手中刀柄，心却忍不住下沉。

已经快握不紧刀了。

所以当几乎无力招架时身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帮自己挡住了攻击时，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清晰可闻，他却有些不可置信。

阿力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失声喊出来：“你怎么来了？！”

“来看你被打得多惨啊。”来人是一如既往的欠扁的语气，可是阿力看见他脸色苍白，原本包扎好的伤口现在都在往外渗着血。他一路跑来，跑得那么急，身上伤口就已经扯开了，撕裂了。

“你！……这里危险，你快离开！”阿力应付着敌人的攻击往小黑身边靠过去。

“离开？你玩呢？把你扔这儿然后让他们杀了你？”小黑露出一幅夸张过分的看傻子的表情，嘴里说出来话一点不带留情，“要是让别人知道你是被这群狗给咬死的，说出去我都嫌丢人。”

头一句阿力反驳不了，后一句他也不想反驳，现在不是吵吵的时候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，然后又闭上了，还是没说。

“行了，你站我身后就行了。哎，力哥，你看我背影帅不帅？”小黑一边疼得嘶嘶吸气，一边还扭头看他，表情和语气都带着明显的得瑟。

“帅你妈。”阿力现在只想给他脑壳糊一巴掌，“打就给我好好打，别到时候又拖后腿。”

他没再说让小黑走。

和前段时间失落的小黑相比，现在的小黑似乎是又找回什么了。

“拖后腿的是你还差不多吧，不知道刚才是谁被打的那么惨。谁拖后腿回去请另一个人喝酒，喝个够，敢不敢赌？”

阿力看了小黑一眼，只能看见侧脸，但是能看见他脸上的笑。阿力又想起以前的事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。

就算已经到这种地步了，两人还是就这样笑起来。

“行。”

落日的血红染在两人身上，天边有鸟在和云一起飞，一并被太阳染了色，红的云，黑的鸟。

“要最好的。”